十分不美好
埃里克·卡普兰谈到孩子的教育问题时,曾说到社会上只有两类人:蒙人的和被蒙的。这也就意味着“蒙”这个东西一直存在。但并不是所有一直存在的东西都是没有问题的,我们就一直存在。我们一直存在,然后,渡渡鸟于1681年灭绝,大海牛于1768年灭绝······亚欧水貂于1997年左右灭绝······研究表明,灭绝物种,人类的效率是自然界的1000倍。效率很高。说这个,当然不是说人类该如何如何,比如灭绝。我并不反人类。就如同我不反渡渡鸟。我是想说明,一直存在的东西,自身也是会有问题的。那么,“蒙”也是有问题的。
“蒙”一直存在,其实也很好解释,人是趋易避难,面对一件事、一个人、一些问题,能用简单的方式处理,都懒得去想其他。然而,简单的方式必然也伴随着暴力的因素在其中。我们摘花,因为它们好看,我们想看,摘的方式更容易满足占有欲,心理的和视力的。直截了当,手到摘来。“草在结它的种子,风在摇它的叶子。我们站着,不说话,就十分美好。”我们不乐意久站,不愿意不说话,我们就是这么简单地远离美好。
2014年9月15日,开始在乐山市一个中学实习,毕业班。因为考研的缘故,我只是去帮着批改作业,监考,没给他们上过课。能接触的,只是通过他们的作业,以及偶尔的一两句聊天。他们年纪很小,就像我在父母眼里的年龄一样。每每在靠窗的办公桌上翻看他们的作业,总会有一两个同学在窗边窥看,不知道是看我,还是看他们的作业,亦或者看我对他们作业的态度。看着他们热烈、好奇、纯澈的眼神,我不知道该怎么做一个老师,怎么做好一个老师。怎样做,才能让他们安心,怎样做,才能让我安心。真不敢,就这样做老师了。
批改他们的练习册时间最长,最短的则是作文。其实更多的时候,作文是留给指导老师改的,如果周记也算,那我只负责写“阅”。一次月考,考完了,我把试题批改完,作文依旧是指导老师批改。班主任既是指导老师,又是教语文的,算得上与我“同出一科”。她将作文批改完,让我也看看同学的作文。翻阅了很多份,那一次的作文主题似乎是写一个怀念的人(也有可能记错了,但跟怀念有关,这一点没怀念错),很多同学的开篇都极其类似:“打开漫长的历史画卷”。听起来真是大气磅礴,指点江山,激扬文字,粪土王候。这不该是那么年轻,未经世事的人写的东西,太空洞了,空洞地抒情,既是浪费感情,也在浪费空洞。又毫无年轻人该有的生气。当时觉得很好奇,为什么那么多同学都会觉得历史只是画卷?大家都出奇地想到一块儿去了,还是大家听多了,一写到这些主题,都忍不住写下了这样的话。这些话哪儿来的呢?辅导资料,作文书,教科书,等等,相似的经历,相似的授予,造成了相似的思维模式,不,是相似的写作模式,相似的认知模式。才十二岁,已经把大家教得能写出五十二岁的话了。真牛逼!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学生,已经被教得开始有了领袖的口气。太牛逼!当我们还不知道历史的真面目的时候,我们已经知道它是画卷了,还很漫长。那我们还有心理准备,去认识历史吗?你乐意去看一个八公里或者更长的画卷?精神没问题的都不会。
另外一次月考,考完了,我正要回办公室。这时,班里最高的那个男生跑着跟了上来,告诉我:“小朱老师,是你改作文吗?放过我吧,我遭了,时间来不及了,只好写诗。”听了他的话,我愣了一下,随即回答:没事的,能写诗很厉害,作文是班主任改,放心吧。他笑着跑开了。我记得他,一来实习,缠着我,让我带他出去吃东西。很开朗,笑得特别地阳光。后来作文改完,我再看,他的作文四十几分,很不错了,诗歌写的什么,老师如何批阅的,我也忘了。只是忍不住有些难受,语文课已经什么样了?诗歌什么时候只是跟字数多少有关了?当他们什么都没有的时候,我们已经做好足够的准备,让他们倦怠了,对这个世界。我们都是高手,特别是采花的时候。不是园丁,是盯园。
一次批阅作业,从未有过批改作业的经验,特别是这些学生的,想想自己以前做作业费的时间和辛苦,真不知道拿着红笔,要如何批阅,才对得起交上了的作业。指导老师说,看看做没做完,有没有家长签字,主要是有没有做完,做完了,写上一个“阅”,把时间也写上,没有写的,就在那一页的中间打一个问号。听起来很简单。我不知道问号的大小,以及具体的位置,就翻看她之前批阅的,以作借鉴。很方便借鉴:大红的问号,就打在没做的那一页的正中,很醒目,很刺目。这不是我老师以前的做法吗?
简单的事,往往很顺手,“于是一起去”。像是宣判。有快感。有优越感。按照老师的要求,第二天再交上来,还要翻阅一下,看看同学有没有把它补上。那天翻到了一个同学的作业,是个女生的,字写得极娟秀。我在她的本子上给过她一个红问号,就在前一天。今天查作业的时候,看她已经用修正液把那个问号涂改了。看着红的问号变成了白色,但依旧是一个大疤,突然觉得自己很残忍,那些快感、优越感,有些可耻。以前自己的作业会这样,现在角色换了,我成了宣判者,可以做得得心应手。我讨厌一些富有的商人在外面养着三妻四妾,如果有一天我也成了有钱人,我是不是也会变成那样的人呢?这是极有可能的。这样的行为逻辑支配着所有的活动,这就是日常。
后来,再不在中间打这样的问号,而是换在了没做的题目留出的答题白线的后面,指导老师很信任我,也没重查过。谢天谢地,谢谢她。有一天翻查作业,又见一个同学把我的那个问号修改了:在右下角的问号左边,她用红笔补了一个反向的红问号,一个桃心出来了。真厉害,谢谢她,原来问号可以这样,而我的用法和理解,可能本身就有缺陷和问题。再后来,连这样的事也不做了。我只写上“阅”和日期,他们没做,会自己补上。真的会。
因为我不画问号,他们就真补上,想想,心酸。
作者丨褚壹,来自投稿邮箱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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